一份精神病诊断报告，两个有关伍尔夫性侵案

年7月21日，弗吉尼亚·伍尔夫一次大型精神病发作，这年她32岁，这是她自13岁以来的第三次发病，持续时间长达9个月，以至于有很多传闻说她实际上已经疯了。

弗吉尼亚当时跟伦纳德·伍尔夫结婚不到一年，恰逢长期为她就诊的神经科专家乔治·萨维奇不在身边，伦纳德决定把她送往东南部城市特威克南的一家疗养院，两年前她曾经在那里待过。她没有反抗。

这次发病的诱因可能跟他们的经济状况有关。父母双亡之后，弗吉尼亚继承的家产大概是英镑，但这笔钱拿去做了固定投资，每年约有镑收入。而婚前伦纳德的财产只有英镑，这还是他一次赌博之后剩下的。这笔钱无法满足他们的日常开支，所以婚后伦纳德放弃了他擅长的国际关系研究，坚持要去做一名政治记者，而精神状况并不稳定的弗吉尼亚继续为《泰晤士报·文学副刊》写评论。直到压力大到让她无法承受时，她崩溃了。

这次病发直接导致了处女作《美林布罗西亚》出版延后。4个月前，这本书刚送到出版商手中，这个出版商就是弗吉尼亚同母异父的哥哥杰拉尔德·达科沃斯，比她大12岁。这部小说一直要等到年3月才会顺利出版，届时书名改为《远航》。

企鹅经典版《远航》

这本书断断续续写了很多年，真正完稿是在婚后度蜜月期间，即年9月。传闻说伍尔夫夫妇婚后初期的夫妻生活不尽人意，她的姐姐范尼莎建议他们用鞭子试一试。但医生提醒伦纳德，她太太的精神和身体都过于脆弱，无法孕育孩子，而且性兴奋可能会引发新一轮的疯狂发作，他们才决定放弃。他们只同床睡了几个月，但是两人都顺利完成了处女作的初稿。

在两个星期的精心照料下，弗吉尼亚的病情有所好转，可以回家了。但是回去以后她的精神状态又一次恶化了。伦纳德听从了一个江湖郎中的建议，带弗吉尼亚去了霍福德他们曾度蜜月的那个小酒店。但是毫无效果。

弗吉尼亚仍然有幻听的情况。于是他们返回伦敦，和弗吉尼亚的小弟弟艾德里安住在一起。就是在那里，弗吉尼亚第二次尝试自杀。伦纳德把一小瓶巴比妥药片放在了外面，不时给她一片帮助她入睡。他出门的时候，弗吉尼亚吞下了约片药片，立即陷入了昏迷。幸好当时与艾德里安同居的朋友是外科医生，医院洗胃。

弗吉尼亚的第一次精神病发作是在年5月，她的母亲朱莉娅去世之后，当时她才13岁，不过病情比较轻微，只是晕倒了两次，伴随失眠和头痛。第二次发病是在他父亲莱斯利去世之后3个月，即年5月至8月，这次比之前严重得多，她拒绝进食，并辱骂最亲近的朋友，还产生了幻觉：小鸟们在用希腊语唱歌，英王爱德华七世在灌木丛后说着下流话。

就像《达洛维夫人》中的塞普蒂默斯·史密斯一样，她跳出窗户，试图自杀。不过因为窗户离地面很近，没有成功。

作为康复计划的一部分，年底她被送往约克郡和她的表哥——吉格尔斯威克学校的校长威廉·沃恩，还有他的妻子玛奇·沃恩住在一起。她受到了很好的照顾。

父母的早逝牵动了一连串的家庭悲剧：年，同母异父的姐姐斯特拉去世；年，同父异母的姐姐劳拉被送往精神病院，这是她父亲与前妻（小说家萨克雷的女儿）生育的孩子；年11月20日，26岁的哥哥索比在一次旅行后感染急性伤寒去世。失去索比的悲痛，被弗吉尼亚留在《雅各布的房间》（）里，很明显小说中的雅各布就是索比，而雅各布穿越希腊的旅程几乎就是那次共同旅行的再现。

除了范妮莎之外，哥哥索比可能是她最亲近的人。但是当时她的悲痛被姐姐范妮莎的婚事转移了。索比去世几天后，他的朋友克莱夫·贝尔第二次向姐姐求婚，姐姐答应了，贝尔带她去见父母，弗吉尼亚同行。

年邓肯·格兰特所绘范妮莎

弗吉尼亚的嫉妒仅仅维持了很短一段时间，因为年2月范妮莎结婚后不久，弗吉尼亚发现姐夫不仅是她可以吐露秘密的对象，还是可以分享她对范妮莎的儿子朱利安出生后的家庭生活的厌恶的朋友。他们都不喜欢孩子。还相互调情。弗吉尼亚很快就后悔对姐姐的背叛，并在后来的日子里对姐姐照顾有加。

姐姐范妮莎最大的成就是创建了“布卢姆斯伯里团体”。这个团体的成员年龄都在25岁上下，大部分是索比的大学同学。但是直到今天，很多评论家和传记作家都高估了这个团体的重要性，很多把E.M.福斯特的小说成就、斯特雷奇的文明理论、伦纳德·伍尔夫的国际关系理论和凯恩斯的经济学思考都归功于它。实际上，这个团体真正重要的地方，只是提高了成员们对绘画和音乐的审美品位。

范妮莎因此成为了一名并不知名的职业画家。她的第一份挣钱的工作是为政治家罗伯特·塞西尔夫人（年获诺贝尔和平奖的）绘制肖像。范妮莎也画过妹妹弗吉尼亚和妹夫伦纳德的肖像，伦纳德非常瘦削。

范妮莎所画的弗吉尼亚和伦纳德

更荒谬的是，有不少人将亨利·詹姆斯、乔治·艾略特、詹姆斯·乔伊斯、哲学家罗素都纳入了“布卢姆斯伯里团体”。实际上，亨利·詹姆斯、艾略特和罗素都是前辈人物，是弗吉尼亚父亲的朋友，他们压根看不上“布卢姆斯伯里团体”这种小打小闹的圈子。至于跟弗吉尼亚同年的詹姆斯·乔伊斯，他们从来没有见过面，弗吉尼亚倒是读过《尤利西斯》，但是认为这本书写得很下流。

“布卢姆斯伯里团体”首次获得知名度是年的“无畏号”战舰欺诈事件。弗吉尼亚假扮阿比西尼亚的门达克斯王子，弟弟亚德里安假扮她的翻译，其他成员有的假扮外交官，有的假扮随从。他们前往韦默斯访问英国海军的“无畏号”战舰，得到了热情接待。这个天大的玩笑后来经报纸披露出来，国防力量的虚有其表和官僚体制的空具其壳遂引起朝野震惊，让英国军界和外交界陷入了极度的尴尬。

但是整个骗局并非天衣无缝，他们之所以没有受到惩罚，是因为舰队司令威廉·费希尔是弗吉尼亚的表弟，也就是前面所说的那个校长表兄威廉·霍恩的亲弟弟。

住院期间，伦纳德无微不至的关怀第一次真正打动了她的心，这个时期她写的日记极其罕见地充满柔情：

“……昨晚你走后我从床上起来穿好衣服，心里想着回去找你。你真的代表了所有美好的事物，而我躺在这里满脑子想的都是你。”

出院后，伍尔夫夫妇接受了同母异父的哥哥乔治·达科沃斯的好意，借住在他位于苏塞克斯的豪宅里疗养。他们住了两个月，一直到年夏天他们返回家中，不久之后第一次世界大战就爆发了。

注意这里提到的乔治·达科沃斯，以及前面提到的出版商杰拉尔德·达科沃斯，这两兄弟就是传闻在小时候性侵弗吉尼亚和范妮莎的人。

很多传记作家认为，这些性侵犯造成了弗吉尼亚成年后对性的恐惧，以及间歇性的精神崩溃。证据大多来源于伍尔夫的日记，比如她写到乔治“猛烈狂风般的激情”，还说他的举动“比野兽好不到哪里去”。实际情况是不是像她所写的那样？

如果情况属实，弗吉尼亚绝对不会接受这兄弟俩的帮助。而且在前后，这两个同母异父的兄弟还跟她们一起同游巴黎和罗马。大一点的乔治甚至还帮助姐妹俩进入上流社会，虽然最终失败了。这些证据来自于奈杰尔·尼克尔森年出版的传记《伍尔夫》，尼克尔森就是弗吉尼亚·伍尔夫同性恋人维塔的儿子。

年，尼克尔森（左一）与弗吉尼亚，她当时正在写《奥兰多》

另外，弗吉尼亚的日记里有很多“陷阱”，事件的真实性很大程度上取决她当时的情绪好坏。她的很多日记读起来让人郁闷，说明大多数时候她的情绪是非常糟糕的，而且她习惯于将所有的不满归咎于身边的人，她恶毒地辱骂过所有跟她有联系的人。这导致笔下所描述的事跟她的精神一样容易扭曲，所以好多从她日记着手写成的传记、评论，最终都成了三流作品。

所以结论就是，性侵的传闻是假的。小时候两兄弟可能做过猥亵之举，但是顽童所为，并未真正伤害过她们的身体。弗吉尼亚在糟糕的情绪中将这件事戏剧化地夸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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