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谅如此励志的题图(来源网络)。
每个作家都有偏爱的人群。安妮宝贝的边缘人,李碧华的戏子婊子老太监,而严歌苓,偏爱时代吊诡处细若游丝飘忽难定的一缕情。《寄居者》是反犹狂潮,《无出路咖啡馆》是美苏冷战,而这次想说的《心理医生在吗》,是文革。
《心理》最大的不同,在于叙事结构。因为抑郁病症,此刻和过往似真似幻交织涌来,一刀一刀将“我”雕刻至这般的世事,在失眠、焦虑造成的时间眩晕中,愈发历历在目。“我”对心理医生有一搭没一搭地回答,把尘封的记忆拍拍灰尘挑挑拣拣,冻结在往事里的所有触类旁通流过全身,两段情感旧事纷至沓来。两段么,或许是一段吧,毕竟先遇到的人将沟沟壑壑刻在心上,后来者爱如清溪,也只能顺势而行。
“我”的爱情注定不会随年龄按部就班,因为这是个一言难尽只余叹息的时代——大是大非混淆且未经严肃审判——逐日在文艺作品中被默契和谐,却因无法遗忘而道路以目。后人看来的匪夷所思,都是“我”成长路上的理所应当,人人命运在政策长河里飘来汆去,“那时候的中国,每个时刻都在发生性命攸关的事情”。“我”就这样被命运洪流裹挟着,遇见贺叔叔,带着这个时代种在我心里根深蒂固的审美,看着他面对小女孩的局促,听他欲盖弥彰地唤我“小伙子”,始知“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爱慕会开始得那样早,能跨越种种巨大的不可能”。
爱上他缘何呢?因为他一次次地“不毁”,有机可乘时候的固守远比求不得时的望而却步来得珍贵。“我”上前挑逗,他步步后退,因他“不忍相毁”。
也因为他在火车上小小的越轨,作为个人领袖就要活得不染红尘时代的楷模,“我”看到他并非如铜铸人像那样灭人欲存天道,他的缺漏成全他的丰盈成全他的有血有肉。
还有一个小小的爱他的原因,“我”藏在潜意识里,久到连自己都很少知觉了。是夫亲。“我”爱“我”的父亲,而贺叔叔将父亲的政治生涯(那时等同身家性命)握在手里,诱使父亲将几年心血文稿冠以贺一骑的名字。贺叔叔洞悉父亲的懦弱与良知,牢牢将其据为己用。而“我”,出于对父亲的爱,希望贺叔叔对我有些情感上的逾矩,用一种失序将另一种失衡拨乱反正。
你看,到底有无感情是纯粹?“我”欢喜他也有为父私心,哪怕初见人事未解,也会用孩童心定道德分明。他目睹“我”的成长,他目睹着“我”越成长,杂糅进“心动”的其他就越多。
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贺一骑”成为“我”爱人应有模样的私人定制版本。如若所谓性的压力,所谓时代的审美,都只是不知觉间积累的小小量变,那么促使质变的催化剂,只能是父亲众目睽睽之下的那一个耳光。那一个耳光,打在剥削者贺一骑的脸上,也把父亲牢牢钉在“落井下石”的审判席上。“我”从孩童的角度冷眼旁观成人机心,一次次偏向“我”衡量下更被辜负的那一方。“我”旁观父亲与贺叔叔惺惺相惜又绵里藏针的友情,看到他们大气宽容背后的暗自计较,想给他们一个清算与了结,却延宕着,不能够。既不能了结他们的恩怨,也无法解脱自己的情缘。贺叔叔的影子涂成生命的底色,绵延进此后认真爱过的人。
看完《心理》其实有段时间,一直不知道从何写起。因为它的气质和《霸王别姬》太像,人和人之间的关系很可能在某个寻常清晨,就发生了天翻地覆的转置。在如这般命运角力随时可以将缘分拗断的年岁里,关系的莫测变化更考验、放大着人性中的丝缕,愈让我们反观人心肌理与情感脉络。故事中的人生都戏剧着也单薄着,都苦心孤诣着也乏善可陈着。
一如我们自己。
by愿
/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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