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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神分析的“伴舞”与内观的“独舞”
文章来源：精神_精神心理_精神心理疾病诊疗网站 发布时间:2016-12-1 7:11:20 点击数： 次
精神分析的“伴舞”与内观的“独舞”
我最近去厦门参加了一次内观（Vipassana）的十日课程，距离上一次南禅寺的十日内观，已经过去了将近整整六年。接触内观是一个“意外”，当时我还在跟着Yama练习瑜伽，同学袁子向我推荐了这个课程，我当时正处于辞职以后晃在家里的阶段，就和另外两个瑜伽同学一起报名参加了。那次的内观给我印象最深刻的体验是其所倡导的核心：“觉知、无常、平等心”。整整十天，凌晨4点起床，晚上9点睡觉，一日三餐只有两顿半（新生在晚上可以有水果和汤），每天至少打坐10小时（从第四天下午开始，每天3小时的共修时段，必须一动不动），没有手机、不能看书、不能写字、不能说话、不能眼神交流……不论是挣扎着起床的痛苦、等着吃饭时的饥饿难耐，还是清静无为山区生活的安宁；不论是坐在那里疼痛难忍又不得不忍的煎熬，还是穿越了身体的粗重和困顿以后扫掉灰尘般的清明与喜极而泣。那些痛苦你不想要的，那些欢愉你不想放的，不管你是否愿意，它们来来去去，并不恒常。对痛苦的驱逐是一种痛苦，对欢愉的执取也是一种痛苦，惟其痛苦不避，欢愉不执，才能获得内心真正意义上的平和与安详！带着这些东西，我回家了，照旧过着我的日子。直到有一天，大概是年5月，去杭州参加我同学组织的李小龙老师的客体关系课程，晚上在西湖边吃饭的时候，聊起这段体验，李小龙老师突然问我：“这些感悟对于你的生活有什么改变吗？”我突然愣住了，我发现感悟归感悟，生活归生活，它们完全不搭界。该执着的还在执着，想逃避的还在逃避，所谓的“领悟”，不过成为了另一个“执着”。就这样，我有一搭没一搭地打着坐，中间也去参加过两天的“黄庭禅”，西园寺的界文法师带领的一周的正念禅修课程。主要还是在我的精神分析里折腾，禅修，一直是一个可有可无的背景色。直到今年上半年，生活中大大小小地发生了一些事情，然后感觉内心有一股力量，要把我重新带回那个开始的地方。年10月写《禅与心理咨询》那篇文章的时候，一直留有一个未完成的后续，就是想就心理咨询的“双人舞”和禅修的“单人舞”做一个展开，也就乘此机会做个了结。自我：作为一个“觉察者”在David和Kipp所著的《发展心理学第八版》的第12章“自我和社会认知的发展”里，所谈的“自我”，从英文原文来看，用的是“Self”，也就是我们如今通常所翻译的“自体”，指的是每个独特的个体生物和心理特征的总和。而弗洛伊德在他的第三个心理模型-结构模型里，所谈论的“本我-自我-超我”里的“自我”，用的是英文“Ego”，也就是我们通常所翻译的“自我”。弗洛伊德理论系统里的“自我”，更多的是一个狭义的“功能性”的概念，包括认知功能、执行功能、防御功能，以及更深水平上的象征化及心智化的功能等。然后就涉及到一个很有意思的概念，当我们看上面的这个结构模型图的时候，我们会发现，不仅本我和超我，其实自我在大部分也是潜意识或者前意识的，也就是当一个“自我”在运作的时候，并没有“自体-作为-代理人”（self-as-agent）①的感觉：“我”做了这个，“我”想到那个，“我”高兴了，“我”生气了等等。在绝大部分情况下，我们都处在被旧有的“习性反应”所控制着的“无意识自动运作”状态，这种“自动运作”，既可以是最表面的，也可以是更深层的。举个简单的例子：当我们看到一辆车子向我们冲过来的时候，我们生物本能的自动反应就是“躲开”，这是比较表面的普存性的；而对于一个从小生活在父性权威下的人来说，看到领导过来的第一个反应，很可能也是“躲开”，这是更深层次的防御性的。对于其中处于“无意识自动运作”，同时又给来访者带来很大的痛苦的部分，咨询师的其中一个“功能”就是扮演来访者的“外部觉察者”的角色，帮助其“意识化”无意识的部分，这也是精神分析性心理治疗的一个很重要的疗效因子。当然这涉及到一系列复杂而艰难的过程，但这个过程的起始，是咨询师首先需要具备的一个咨询态度，也就是弗洛伊德所说的“自由悬浮式注意”，一种“均匀地翱翔式注意”的方式。我们暂不论其后的深意，就咨询师的能力来说，一个最基本的要求是要有建立“观察性自我”或者说“分裂性自我”（不同于自体的分裂或解离）的能力，也就是说，当我们在和来访者互动的时候，有另一个“自我”，就像是“盘旋在咨询室上空的鹰”，观察和体会整个咨询过程，并帮助来访者建立“自我觉察”，就像是“伴舞”的过程中，与“跟随”相伴的“引领”。而这个能力的建立，在禅修的过程中，是要依靠自己的力量独自完成的。在我所参加、接触的不同的禅修方法中，入门处皆是“自我觉察力”的建立。从观呼吸到观黄庭（又称心轮、胸口，情绪涌动处），从吃一粒葡萄干到边走边行禅，其中的一个作用都是将自我“一分为二”，从茫茫然自动运作的状态，到对于自己的所想-所感-所行更有一种觉察，意识到“我”在做这个，“我”在想那个。这也是一个提升自我专注力与定力的过程，因为我们的思绪在很多时候都是散乱而随意漂浮的，这种不断不断回到“当下”的过程，也是将心“安定”下来的过程，与自己“同在”的过程。但我觉得第一步就已经很难了，至少于我而言是如此。因为我经常是观着观着就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等我意识到的时候，已经不知道过了多久了。但我清晰得记得第三天下午的自修结束之前，那时间不长的清明，细长的呼吸在此穿越，而我定于此处。当大家散去，我才慢慢踱出禅堂，我的手拿起鞋子轻轻地放在地上，我的脚底触碰着鞋里微微凸起的橡胶颗粒，我能清晰地觉知胸口泛起的情绪微波，并看着她消散。但这种感觉并没有持续很久，便又回归浑浊。所以，我知道，于我而言，这是一条漫长的道路，但是，我也知道，我到过那里。对痛苦的承受能力我始终认为我们无法通过追逐欢愉来获得真正意义上的喜乐，惟其穿越痛苦才能走向内心的安宁与平和。当然，实际做起来，并不像玩文字游戏那样让人愉快。精神分析性心理治疗的核心之一，便是阻抗与阻抗分析。阻抗什么？当然是阻抗那些痛苦的情绪体验。除了普存性的阻抗，例如迟到、爽约、改期、脱落等，每个个体不同的防御模式，是咨询过程中最主要的阻抗来源。防御是什么，它又是如何产生的呢？举个简单的例子，对于一个从小被寄养在不同家庭里的“邮包孩子”来说，在TA生命最原初关于亲密与爱的体验，就是不安全、不可靠、被抛弃的。为了应对这些依恋之痛，TA因为其先天气质的不同，而会采取不同的应对措施。可能会选择不再靠近他人，因为没有依恋就没有抛弃；也有可能作天作地，闹得家里不得安生。这些早年对于无力面对的情绪之痛的处理（防御），帮助TA减轻了作为没有独立能力的孩子在不可控环境下的伤痛，但是却成为了一个厚厚的盔甲，阻碍了TA成年以后亲密关系的建立。因为这些在TA最稚嫩时期的体验是如此地痛彻心骨，以至于当TA走进任何形式的亲密关系时，这种剧痛和对痛的应对模式就会被重新唤起。TA或者选择孑然独身，与人群隔离；或者因为害怕另一半抛弃TA，而不停地监视、控制、吵得天翻地覆……防御保护了我们，但同时也限制了我们。弗洛伊德在谈“本我”时候，谈到了它“追逐快乐”的本性，在内观的开示中，葛印卡也谈到人类的天性就是“趋乐避苦”，抓着享乐的东西不肯放，面对痛苦的东西赶紧逃。我觉得分两部分，一部分是普存性的，我们每个人的本性中，就是有喜欢“甜”而不喜欢“苦”的部分。就像我刚才泡了一杯朋友送的养肝茶，里面应该是有草药，喝上去有点苦涩，像在喝中药，我的第一个反应就是把它倒了，重新泡杯好喝的茶。而另一部分是有其特例性的，就像是防御，当我们在越早的时候遭遇到伤痛，而我们又没有足够的能力去面对时，其逃离痛苦的手段必然是比较“拙劣”，漏洞百出，欲盖而不能的。而精神分析性心理治疗的核心治疗策略就是让来访者有能力面对那些早年的伤痛，体验和穿越那些伤痛，进而获得一种人格上的成长与成熟。就像上面关于依恋的案例，如果TA能够觉知并清晰在亲密关系里对于被抛弃和不被爱的恐惧，以及为了逃离这些痛苦的感觉而带来新的痛苦（或是陷于极度的孤独，或是沦入家庭的冲突）的防御，能够看到这些情绪体验在当下生活中的“虚幻性”，便可以体验而不行动（强迫性重复），便也可以有一个更健康的应对和更满意的关系。当然概括起来只有几句话，而实际操作起来，过程极其复杂而漫长，并不仅仅涉及到“拆除”，更涉及到“建设”，帮助来访者建立起一个更稳固而充盈的“自体”去“抵御风寒”。但这个“拆”的过程，就涉及到有能力去面对伤痛的过程。这在心理咨询的框架下，经由咨询师建立起一个“抱持（holding）”的咨询环境，咨询师本身人格力量的传递（让我想起佛教里的“加持”来），对来访者的共情、镜映、无条件积极接纳等过程来完成。而在内观的过程中，对于修习者自身的要求会比较高，因为在某种程度上，是一个人完成了咨询过程中两个人完成的工作，至少我的体验是如此。再转回那个夏日的午后，前面的三天半从观呼吸到观鼻孔以下上嘴唇以上的狭窄区域，核心是“定”的训练，也就是我们一般所说的“止禅”。第四天的下午开始教习内观，通俗点来讲就是“身体扫描”，也就是“观禅”。写到这里，我想起竹庆本乐仁波切的佛法入门书籍《佛陀佛陀请开门》里对于“止禅”和“观禅”的描述来，还是力透纸背的。他把“观禅”比喻为蜡烛的火焰，用以照见黑暗的无明；而“止禅”犹如罩着蜡烛的玻璃罩，一方面保护火焰不被四面八方的风所吹灭，另一方面，通过这个罩子（止定）能够增加火焰的亮度。有了“止”的基础，才有可能进行“观”的练习。而当“观”扎了根，并维持在“止”的境界中，最后便要开始练习“止观双运”，其基础仍然是心的止定。从这个角度上来讲，我会觉得说“止禅”的训练是要有一定的基础的。我们知道，心理病理程度越严重，情绪的稳定度就越差，负面的情绪就越多，清明可控感就越少。这个时候要单靠自己的力量进行止定，就会非常困难，可能先需要专业的心理治疗调整到一定的程度，再开始才为合宜。而由止入观，观的又是什么呢？从我所修习的内观来看，其中的观身体是一个入口，核心是观“无常”，痛苦不避、欢愉不贪，本质上是一个破除我执的过程。其更深的意境和更广阔的意涵，远非三言两语能够说得清楚。但是在这个过程当中，很重要的一个效用是“承受痛苦的能力”的提升。从第四天下午开始，每天三个小时的共修时段不再能有任何的身体移动。这也就是说，哪怕你盘着的腿痛得要命想要放松一下，哪怕你的鼻子突然一阵奇痒想要好好揉一下，哪怕你煎熬到忍不住想要睁开眼睛看看还剩多长时间，你都只能如泥塑般坐着不动（当然，很多人一开始是很难做到的）。也就是说，不管你有什么样的感受，你只能“如实观”，看着它们来来去去。我清楚地记得第一次去内观的时候，有一天我实在是痛得受不了了，我便豁了出去，也不逃了，干脆观察起这个疼痛来了。然后我发现膝盖上的痛，先是像一块石头扔进小河里所泛起的涟漪，由中间的核心痛一圈一圈地散开，慢慢消逝；然后此消彼长，小腿的内侧痛又像是一根拉着的线，由松到紧，再慢慢淡去。当我安住在痛苦中了，痛苦便不再能够影响我了。这次内观第十天，当手机发了下来，开始和外界接触，又重新回到日常生活状态时的体验非常深刻。当我的各种情绪随着手机里的各种信息而习惯性地自动运转，当我瞬间懊恼内观没有效力时，突然内心有一股更大的制衡的力量，清晰地照见这些涌动的情绪，并看着它们消散，然后，习性反应便不再以强迫性重复的方式出现，散乱的狂野之下安住着一个更稳定的情绪，也带来了更积极的应对。只是很遗憾，这个稳定的情绪远非稳定。由此，我想到，精神分析性心理治疗的核心疗效因子“语言化”的过程，其实也是一个从混沌到清明的过程，从无意识的强迫性重复到有意识地觉知、体验、命名、确认……的过程，照见了也就挣脱了。这和内观的过程，在某个层面，有其本质上的相似性。只是从咨询的角度来说，是在一个抱持性的环境中，在咨询师的护持和协助下来完成的。而内观中则需要完全依靠自己，从观呼吸入手，建立自我觉察力，从止禅入手，提升自我专注力，从观禅入手，提升对痛苦的承受力……当这篇文章越往下写的时候，我越觉得，不论是精神分析还是内观，都是一个庞杂而丰富的系统，很多内心触碰到的点都无法在这短短的文章中展开，甚至是提及，只是就我印象最深的地方略谈一二。也许，语言所不到的地方，才是修行真正开始的地方！
注①：概念来自精神分析的心智模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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